紀皚沒有說話。
紀瓊琚心知,他大約不相信她有這樣的本事。
她便也不計較,只道:「這些古人說的還真有道理。就像大哥哥愛護我,我也為了幫助大哥哥,願意冒險。大哥哥,你說,我們這樣真好,對不對?」
紀皚還低着頭。
紀瓊琚便也將小腦袋湊過去,想要看他。
少女清淺又軟綿的奶香陣陣湧來。
紀皚微微抬眼,便正看見她臉上的,細小的絨毛。
空氣里塵埃飄浮。
紀皚竟已記不清,上次和人有這樣近的距離,到底是什麼時候。
紀瓊琚手上的吉祥果還托在她掌心。
她把果子又往紀皚跟前湊了湊。
她說:「大哥哥吃!這可是孝悌和義氣的果子,大哥哥應當吃的。」
她眼睛亮晶晶的。
幾乎讓人無法拒絕。
紀皚沉默片刻,伸出手來。
微涼的果子落在他掌中。他咬了一口。甜膩的滋味湧入他喉間。紀瓊琚說:「好吃嗎?」
紀皚說:「好吃。」
紀瓊琚便托着下巴看他。
她說:「這果子最甜了,比梅花糕餅、如意糕,都要甜。我看出來大哥哥喜歡啦,點心屑都掉在這裡了。」
她朝他笑,指了指他衣衫前襟。
紀皚低頭,果然發現有碎屑掉在衣服上。
這點心太酥軟,他以前未吃過,是以,稍不注意,就容易吃得有些狼藉。
紀皚伸手拍了拍前襟。一塊玉佩,隨着他的動作,從前襟里掉了出來。
那玉佩是一條小魚的形狀。
小魚通體雪白,溫潤無比,只有魚眼睛處,是恰到好處的一點墨黑。明明是死物,但在陽光絲絲縷縷的照射下,竟顯出不同尋常的靈動來。
哪怕是在晦暗的柴房裡,也能看出不凡。
紀瓊琚在裘婉娘處從小耳濡目染,看到過不少好東西,但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漂亮的玉佩。
她驚嘆道:「這是什麼玉?」
紀皚低頭看了一眼。
他心裏很慢很慢,鈍痛了一下。
半晌,他說:「是我出生時,母親掛在我身上的玉。」
這玉是紀皚貼身之物。
紀瓊琚就算新鮮,也不能上手觸摸。
她便只看着那玉驚嘆:「我從沒見過這麼好的玉!大夫人一定很疼愛大哥哥。」
紀皚寂聲片刻,道:「或許是吧。」
紀瓊琚沒注意到他話里的不對。
她羨慕道:「要是我也有這樣好的母親就好了。」
紀皚說:「母親自然也是三妹妹的母親。」
紀瓊琚不贊成道:「大哥哥你又忘了,要叫玉玉!大夫人是我的母親,但畢竟不是我的生母,不會像對待大哥哥一樣,從出生起就這麼疼愛。而且,如果是我受罰,大夫人肯定不會像現在大哥哥受罰一樣,茶飯不思,鬱鬱寡歡。」
茶飯不思,鬱鬱寡歡。
這些話入到耳中。紀皚眼中彷彿無悲無喜。
紀瓊琚道:「我是說真的!大夫人這麼疼愛大哥哥,那大哥哥在她跟前說的話,一定很管用。因為我牽累了大哥哥,大夫人心裏,想必是生我的氣的。等大哥哥出去後,幫我勸勸大夫人,好不好?她責怪我不要緊,要是因此氣得自己不高興,就不值得啦。」
她聲音乖乖巧巧的。
真好像一個討喜又聽話的粉色小糯米糰子。
紀皚低頭,看了一眼手裡的吉祥果。
紀瓊琚說:「大哥哥?」
紀皚閉了閉眼,低聲道:「好。」
紀瓊琚心裏一松,立時高興起來。
她拉着紀皚的袖子,還想再說些什麼,忽然聽到門外似有腳步聲。
紀瓊琚心裏一慌。
她是府里的小姐,雖然得了紀誠之幾分寵愛,但這副模樣,若被發現在柴房之中,肯定要受懲罰。
更何況,杜氏已經看她不喜。
如果杜氏知道她偷摸進來和紀皚說些有的沒的,想必,更會不開心。
她趕忙站起來。
「有人來了!」
她低聲慌張地說,無頭蒼蠅一樣在柴房裡轉着,想要找個藏身之處。
急促巡視一圈,她的目光定在那柴垛之上。
柴垛中間是空的。
裏面堆了厚厚的稻草。
她趕忙往那處去,貓着身子,躲進了裏面。
她面前還有一個缺口。旁人進來,一眼便會看到她。她手忙腳亂,把柴往自己跟前疊,一邊小小聲催促:「大哥哥!快來幫忙呀!」
她這副模樣,像只來偷東西,怕被發現的小動物。
紀皚站起身來,幫她一起把那缺口填滿。
紀瓊琚動作很快,但她畢竟人小,力氣也小,稍微大些的柴火便搬不起來。紀皚幫着她,把最後一個縫隙塞滿。柴垛裏面只有些微狹長縫隙,其餘地方,都陷入黑沉黑暗之中。
而便在這時,柴房門鎖響了一下。
吱呀一聲。
有人推開門,從外面走了進來。
眼下剛過正午不久。正是太陽最炙烈的時候。
過於刺目的光線爭先恐後湧進來,柴房角落裡的蛛網,都彷彿沐浴在一層如夢似幻的金色之中。
「大哥。」
紀汮走入柴房之中。
他的視線落在小窗之下,紀皚身上。
紀汮長相和杜氏有些相似。
皆是白凈臉蛋,長眉若柳。
他走進來,朝柴垛的地方看了兩眼,道:「大哥站在那裡做什麼?」
紀皚轉過身來。
他說:「只是在這裡曬些陽光。」
他回答得平靜。
紀汮卻是不置可否,笑了笑:「陽光?大哥,我怎麼覺得,我進來之前,在外面好像聽到柴房裡……有人在說話呢?聽着竟還像是個女子的聲音。我今日一回來就聽母親說了,說是大哥你惹了父親生氣,被關在柴房中。怎麼,難道是我這一向自詡正人君子的大哥,終於也動了凡心,也和女子有了私通,所以才被父親發現,被關在這裡頭,受這樣的罪?」
紀汮不懷好意看着紀皚,眼裡有幸災樂禍的意味。
見紀皚不為所動,他有心又再刺激對方一番:「怎麼樣?大哥,這女子的滋味到底是怎麼樣的?香不香,軟不軟?都說溫柔鄉,英雄冢,女子身上不同男子,抱起來最是軟綿**,父親不是一向最看重大哥你嗎?怎麼也……」
「汮兒!」
紀汮話未說完,他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厲喝。
紀汮僵了一下,趕忙回頭,就見杜氏正臉色難看,站在柴房門口。